【知美术馆·艺术家深度档案】系列旨在梳理知美术馆展出中的参展艺术家完整详实的创作发展历程,详述作品背后的故事。图文相佐,为观者提供深入理解展品、艺术家及其作品全貌风格的多样入口。
他,自评:大红大绿,不中不西
他,身在20世纪画坛新思潮的风眼处
他,决澜社先锋前驱,远渡重洋教学相长
他,所修弥近,所济弥远
他是知美术馆“幻·季”参展艺术家王济远
王济远,原籍安徽,1893年生于江苏武进,1975年病逝于美国。王济远是中国现代艺术发展历程中十分重要的艺术家。
他自学成才,创作颇丰,从容运用水墨、水彩、油画各种媒材,中西兼擅,眼界深远,技艺灵动。远赴国外考察期间,致力于探索中西绘画的结合之道与教学传播,享誉艺坛。
《静物》,王济远,1957
水墨纸本,130 × 66 cm
亚洲重要私人收藏
知美术馆“幻·季”正在展出
我们尽可不精于画,而不可不懂画,画不好,无关于日常生活,不懂画,就不能感到人生的美趣。
01
1912年,王济远毕业于江苏高等师范学校,他自幼专研绘画,无师自通。在中国的现代美术史上,王济远被视作早期洋画运动的中坚力量,以及早期现代绘画的践行者。
天马会合影,右三为王济远
1919年,在声势浩大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不久,刘海粟创办新型美术社团“天马会”,它肩负“现代中国新艺术运动启蒙之责”历史使命,既受到新文化思想“科学”、“民主”、“人性的解放”等直接影响,同时又与蔡元培大力推行“美育”的政府教育目标相结合。1920年,仅27岁的王济远加入天马会,当时以水彩画见长的他,在西学东渐中发扬水彩艺术。
人之爱美,本乎天性,故美术教育最足激发人之良心,而助其去伪存诚。
——天马会
《夏日》,王济远,1924
纸本水彩,24 × 33 cm
图片来源:Artpro
其后,在刘海粟筹办的中国第一所正规美术学校——上海美术专门学校,王济远出任教授12年之久。从这所学校的草创时期开始,到抗战全面爆发,王济远一直是刘海粟的得力助手。十数年间,他们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函授作坊”,办成了名闻海内外的知名艺术学府。王济远位于画坛新思潮的风眼处,也在此教学相长,完成时代赋予他的创新使命,同时抒写个人的感悟。上海美术专门学校,图源网络
王济远发掘、推广之功,为艺坛乐道。1918年潘玉良考取入上海美术专门学校,他成为潘玉良的老师,1930年潘玉良在上海举办的“中国第一个女西画家画展”,震动中国画坛,也是经他策划筹办。《静物·瓶花》,王济远,约1920年代
布面油画,59 × 49 cm
图片来源:Artpro
1926至1928年,王济远曾多次远赴日、欧考察,研习西洋美术,更积极地投入油画创作,并举办个展。1927年创办“艺苑绘画研究所”,艺苑试图营造的发展纯粹艺术的同人社团气质,几年后为决澜社所承继。关于王济远欧游之行的资料并不多见,其中珍贵的一则文献,是此次行程中王济远从巴黎携归的由常玉绘制的徐志摩肖像。这幅曼妙的线描画作,不仅见证了王济远和巴黎蒙巴纳斯现代艺术圈的直接交游,还说明了他在绘画技法上获得的最新启示。在目前存留的大量人体写生和静物写生中,都可以看到他此次巴黎游学的积极成果。《徐志摩画像》,常玉,水墨纸本
1931年由王济远自巴黎携归
重要私人收藏
早期的油画作品仍然带有水彩画用色较薄的特点,其后作画风格受塞尚影响,旅欧之后,他开始注意技法分析以及对象的体面构成,画面变得浓重厚实,笔触也更流畅、圆熟。
《花卉静物》,王济远,1930
纸本水彩,23 × 32 cm
图片来源:Artpro
王济远笔下的油画人物,面部特征较为鲜明,常具有异域神采。《读书少女》中,带有东斯拉夫民族样貌的读书少女表情肃穆,姿态端庄;背景和人物轮廓线的处理带有欧洲学院派风格,却在背景的暗色中营造出空间,使画面具有一定纵深感。他说:“一张画幅也有天地,画幅的上部为天,下部为地,所以一幅小小的画面,实具有一个小天地。”渊博的知识使他在富有前卫意识的现代写实风格技巧中,融合对古代中国名家以及先锋现代西洋画家最独特及细腻的理解,作品显示出王济远绘画创作的西方写实功底,如皮肤的冷暖色调、人物上半身的突显和四周的弱化,赋予了画面丰富细腻的色调变化,因为在他看来,“于晦暗中透出光明来色彩画的最高表现”。《读书少女》,王济远,年代不详
木板油画,101.5 × 75.7 cm
图片来源:Artpro
今之号称国画家只知慕仿古人,今之号称洋画家只知采仿外人,其结果,国画家做了古人之活动印刷机,洋画家做了外人的留声器,如此而言绘画,画之生命毫无。吾人处于如此情状下研究绘画,当然要奋勇革除此种流弊与积习。
1932年决澜社合影,后排左五为王济远
1930年代,王济远在频繁的游学与艺界交往中,仍不忘传播与教习之责,加入中国第一个现代主义艺术团体“决澜社”。以年轻艺术家为主,显出激进面貌的决澜社中,王济远这位长者兼副校长和绘画研究所主任的存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社团的先锋锐气,但加深了社团的凝聚力与方向性。
《秦淮河畔》,王济远,1932
设色绢本、立轴,27 × 30 cm
图片来源:Artpro
1933年,即决澜社成立的第二年,王济远发表了《革新中国绘画》一文,这是他对现代艺术观比较清晰的一次自我陈述和辩护:“既不可保守传统上认为天经地义之成见,亦不可风行外来认为标新立异之炫耀,吾人应很自由自在地于新旧的桎梏中力求解脱。余为实行此种主张之一人,采人之长,补己之短,穷年探求,愧无所获,有人笑我不中不西,或谓非驴非马,余所不计,余有作品在,与其抄袭,不如独创,欲求革新中国绘画,非从不中不西或非驴非马之过程中寻出路不可。进一层在国际上讲,世界各国,咸知中国画学在远东有灿烂的历史,绘于壁,画于绢,写于素纸,珍藏于鉴赏家,流散于天下,此皆为古代画家的创作,足为各国人士所叹服,而今满园荒草,经春不青,培植之责,还在吾人,吾人应温故知新,以身许艺的来从事革新中国绘画的工作。”王济远在绘画上折衷中西,这一时期心系国民安危,每有战况,总于第一时间赴战地实写遗迹,作品“描写触目惊心之情景逼肖逼真,更足以引起国人之愤慨”。《泛舟行》,这幅侥幸存世的决澜社时期画作,生动展现了王济远这批战灾写生画的折衷手法——即以水彩绘制于绢本之上,画面中景描绘舟行的轻灵平和的气氛,与背景中隐约的都市废墟形成了对比。
《泛舟行》,王济远,1932
绢本水彩,36.7×54.3cm
图片来源:Artpro
1930年王济远编《中等学校教本水彩画》(第四册),图源网络
02
济远先生本就兼长油画、水彩和中国水墨画。自从抗战初期赴美以后,更把国画和西画优点揉和在一起,创造出一种独特的作风。其所作风景,令人看来亦似西洋水彩画,亦似中国水墨画,惟气势雄伟、笔触厚实,而气韵生动,炉火纯青。
——节选自李仲生《济远先生的画》,刊登于《联合报》
如果说孜孜探寻中西绘画融合之道是时代赋予王济远的使命,那么于日常细微处歌颂艺术的美好,隐身在中西画派“纷争”之中找寻大同,则是他自身的选择。1941年,画家在战争期间远赴美国,从此未能返乡。当49岁的王济远选择躲避战火、远赴美国,与西方绘画来了一次透彻的接触,迎来了艺术创作的重要变革。渐渐他发现,“画儿画到极致,便没有中西之分了”,也没必要非得分出个上下高低、谁主谁次。墨线勾勒之后略施色彩,中画西韵,别具一格。王济远甚至在一幅《葫芦图》上题写“大红大绿,不中不西”,可见他的艺术主张十分开放,这种随性,也成就了他的卓尔不群。《葫芦图》,王济远,1958
纸本油画,140 × 70 cm
图片来源:Artpro
仅仅是线不能成为绘画,经过了各种线的组合,然后可把物体显现,而映出它的真实和美。要达到这一步,须由线的活用与节减而来,能够把线活用,然后线中赋予了生命,能够把线节减,然后有朴质和自然的美感发生。
留美初期,王济远开始钻研油画中的线条艺术,留下多幅写生,线条简省,笔调舒缓,人物西式脸孔,一举一动却透露出东方情调。
《线描女子像》,王济远,1958
布面水墨,61 × 45.5 cm
图片来源:Artpro
《持伞少女》作于艺术家移居美国后,是一幅珍贵的绘画作品。艺术家使用西方绘画材料,而又采取中国水墨画线条和技巧,仅用单色就将整幅作品的东方气息表现无遗,以洋画之形式,勾勒出国画之气韵,酣畅快意的黑墨色中透露珠光宝气。作品中,一位身穿民国风改良式旗袍的东方女性,手撑洋伞,美目盼兮,嘴唇微翘,烫着当时流行的波浪卷发,其黑发层层叠叠,别具娇柔祥和之美,而女子手握雨伞又添增了纯真气质,整幅作品完整展现了“黑墨俱媚风韵尤高”的生动感。《持伞少女》,王济远,约1950-60年代
布面丙烯,76 × 63.5 cm
图片来源:Artpro
作品颇具构图之妙,紧贴着这位东方女性和雨伞的外轮廓,原来有隐约绘画出另一位女子。整体造型模糊虚幻,鹅蛋型的脸庞,眼细长而妩媚,鼻子高挺,衣服渲染模糊,好似正与持伞女子互相对视。两个形象的结合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与冲击,虚实相生的构图另人浮想联翩。《车厢上》,王济远,年代不详
布面油画,30.3 × 39.7 cm
图片来源:Artpro
远渡重洋,自然回避了和革命文化风潮的直接冲突,在大洋彼岸定居后,尤其是1947年在纽约家中开办起“华美画学院”——王济远借此传授中国画和书法,但显然也是漂泊海外的艺术家不得已的营生。他开始面对另一层隔膜感——“至于欧美人看见水墨画,就分不清楚这是中国画,还是日本画,还是高丽画。进一层提高阶级的说,如果看见一幅或一卷中国画,对于画上的题款、题诗、题跋等等,往往发生种种不同的误解。”
《静静的湖面》,王济远,1955
纸本水墨,尺寸不详
重要私人收藏
王济远在美国的“华笔”创作系列,泛义而言,既包括了大量直接以传统画法绘制的国画作品,也有在传统国画的构图法中积极参以写实技法的,如《五桃图》《墨珠图》,更有直接以水彩、油画绘制,但以钤印或书法题记的手法折衷的,如《花卉》《香港山顶远眺》等。
《香港山顶远眺》,王济远,年代不详
纸本水彩,21.5 × 27 cm
图片来源:Artpro
总体而言,这些作品大致是以西方观众为目标对象而绘制,有着明确清晰的“华笔”策略。
《山峦》,王济远,约1940-1950年代
纸本水彩,23 × 30.5 cm
图片来源:Artpro
1961年至1971年的十年间,王济远和张大千、潘玉良等人在美国各地连续举办“华笔书画作品展”,反映了海外中国艺术家在身处文化隔膜的异域环境中,联结实力同人的努力姿态。
03
青年时于国内改革画界,中年时于国外找寻融合,行至老年,王济远逐渐模糊中西,将笔法、媒材、构图统统淡出,专注于日常细部于个人心灵的映照。并非选择特定媒介来创作,而是随机地在绘制现场采用各种画材,这其中只有现场即兴发挥的适用性向度,而无意于借助特定媒介面向西方观众进行文化身份的表演,于无心处呈露出画家的本色。这一时期,王济远将自己在美国的画室命名为“寥东阁”,寂寥之中,他开始与景对话,与物和鸣,此时期的“画日记”系列,背景简练,主体突出,游走于各媒介,彻底摆脱了中西的限制,这位七旬老人的画室,俨然成为了一个大同世界,这世界中没有宏大的景象和远大的抱负,只有对日常的歌颂与真诚书写。《瓶花·扶郎花》一作,无桌无台,油彩颜料在宣纸上更显光泽,已经无从显现半个多世纪前刚完成的鲜艳色泽,但经过时间的沉淀,浅黄色油迹慢慢渗出,犹如一层金色镶边,花朵将永不凋零。这种建立在简单而纯真情绪上的随意速写,经过时间流逝,化学颜料被改变,但内里情感却被自然升华,并永久封存。在《双猫》一作中,将擅长的水彩施于西方的布面之上,王济远描绘了两只小猫,黑中有白,白中隐黑,闲适地团卧于温暖的混沌之中。黑与白并非相斥,而是慵懒的相融,白猫睁开了一双绿眼,宝石一般点亮了整个画面。知美术馆此次“幻·季”大展,在四季变幻的主题下细数东方美学的瑰宝,这一“刹那之美”,也在“幻·季”中一并呈现。《双猫》,王济远,年代不详
布面水彩,36 × 46 cm
亚洲重要私人收藏
知美术馆“幻·季”正在展出
在“幻·季”之夏中,王济远的四小幅夏季水果写生,悬于知美术馆二层玻璃幕墙之上。馆外的一片绿意青葱,带有浓烈色彩的可口水果,唤起观众最本真的味觉记忆,于此盛夏中,歌颂自然馈赠的珍宝。a:樱桃折枝 /b:新荔/c:静物a.西瓜/d:盘中樱桃(一组四件),王济远,a:1955 /b: 1955/d:1957,水彩纸本,a: 26 x 33.5cm /b: 26 x 33.5 cm /c: 25.3 x 33cm/d:22.3x29.8cm,亚洲重要私人收藏
知美术馆“幻·季”正在展出
前:王济远四小幅写生;后:魏立刚《伟大的第三荷塘》
在作画的原则上……没有一个不需要做到变化……变化是要让画幅上的物体,由简单而生出复杂,由复杂而引出趣味,这就是写生画之美的原则。
王济远的写生之感,准确表现在他的笔下,灵活、生动、随性、真诚,他远渡重洋的后半生,便是在这些认认真真编织而成的实感中收获幸福。《荣与枯》,王济远,1967
纸本水彩,90 × 60 cm
图片来源:Artpro
荣与枯,花与叶似丝带缠绕,中式构图与西式平涂,半辈子的纠缠,凝聚成若有若无的感伤与艺术道路上无尽的追求。王济远于西方画室一隅,所修弥近,所济弥远。
在王济远的艺术人生中,笔下所绘,皆是眼中真见与心上实感,技术是媒介,材料是偶然。东方与西方,在他看来,同多于异。诗情画意,人间美景,本不分中西。在各处求新求变的二十世纪,王济远在融合之道上乐得自在,专注世界的细部,描绘画中理想的物件与天地。
编辑|贵亦凡
审核|王从卉,Kasey